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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陽杲杲, 府內一片寧靜。

赫泠手裏捏著封皺皺巴巴的信封,穿過垂花門,踏上一截小徑。

他手裏這信是褚扶楹寄回來的, 那廝這次一下寄了十多封信,光是赫家就收了三封, 分別是他, 雲映,還有赫嵐那小胖墩。

雖然他知曉褚扶楹不是那種會撬墻角的人,他也沒那個能力。但慎重起見,他還是把信拆開自己看了遍,確信這裏面全是廢話, 沒有絲毫逾矩之處,才放心過來交給雲映。

他腳步輕快, 忽而在一處轉角聽見幾句對話聲,不由側眸望了過去。

清和日光落在男人肩頭,修長的身形在明亮處拉出一道光影,廊檐盡頭繁盛的花枝遮擋了幾分他的身形, 卻擋不住那份如玉的氣質。

裕頰山也太神奇了, 難道專出美人嗎。

他認出寧遇身邊的那人是今朝新科狀元季絡, 家族是南方詩禮之族,尋常人入不得他的法眼,寧遇卻與之相談甚歡。

赫泠這麽定神看了片刻, 看男人垂眸偶爾溫聲應一兩句, 意態溫和又疏淡, 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。

但到底是哪相識呢。

正出神時, 男人似有所感,朝他望了過來。還沒來得及慌亂, 寧遇便對他輕笑頷首,並不在意他那堪稱冒犯的註視。

這一瞬間他腦中終於浮現雲映的臉。

他與寧遇已經迎面碰上,寧遇率先停下腳步,問候道:“泠兒,你怎麽來西苑了?”

……

看吧更像了,整個赫家只有雲映和寧遇這樣喊他。

赫泠道:“我來給大嫂送東西。”

寧遇道:“小映她不在院子裏,這會應該在蘇夫人那。”

聽見這個熟稔的稱呼,赫泠莫名有股危機感,眾所周知,雲映與寧遇是故友。

說的好聽,仔細一想,不就是青梅竹馬嗎。

他楞楞問:“二哥…你怎麽知道?”

寧遇隨口道:“我方才看見了。”

他說完又擡手指了下右手邊那條路,貼心道:“你可以走這邊,說不定可以與她碰上。”

赫泠遲鈍的應了聲好,繼而道:“多謝二哥。”

與寧遇告別後,赫泠猶疑片刻,決定順著寧遇指著路走,結果還真碰見了雲映。

雲映正被泠春攙扶著,一路走的很慢。

她這幾日因為腳傷不能動彈,實在憋的慌,今日腫一消,她就忍不住出門走兩圈。

赫泠跑上前,看了眼四周,確信他那個愛多想的大哥不在後才把信拿出遞給雲映。

“大嫂,這個是扶楹寄回來的。”

怕雲映誤會,他又解釋道:“嫂嫂放心,他寄了好些,同他關系好的都有。”

事出突然,雲映啊了一聲,一時半會未曾接下。

這信其實不算什麽,她都能猜到裏面寫的什麽。褚扶楹比她還小一歲,她一直把褚扶楹當弟弟看,對他更沒什麽想法。

但赫崢好像不那麽想。

她隱約記得自己很久以前好像答應過他以後不跟初扶楹來往。

她若是接了,赫崢會不會說她言而無信?

雖然她本來也不是什麽言而有信的人。

“還是罷了,你代我收著吧,日後有這些,也不必再送給我。”

“若被你大哥瞧見,他得生氣了。”

而且真的不好哄。

赫泠從這話裏琢磨出幾分縱容,忍不住欣慰道:“嘿嘿大嫂,您跟我大哥可真恩愛。”

雲映:“……”

她默默心想這句話到底是哪有問題,她跟赫崢別說恩愛,連有沒有愛還不一定呢。

赫泠沒想那麽多,他同雲映站在一處,能來送信已經很給褚扶楹面子了,他也不強求雲映收下。

他又道:“大嫂,你之前同寧遇是不是關系挺好?”

雲映沒有否認,她道:“怎麽了?”

赫泠搖頭,摸了摸後腦道:“可能是因為你們是朋友,我總覺得你們很像。”

雲映頭一回聽這種t說話,她看向赫泠,笑問:“怎麽會像呢?”

赫泠對上雲映的目光,心想就是這樣的目光與語調,真的很像。

和緩又親和,輕易就給人好感。

怪不得是多年的好朋友。

可他不知怎樣形容,最後只是道:“其實也沒什麽。”

雲映未曾放在心上,她走的慢,赫泠跟在她身邊也會跟著慢下來。

才要讓赫泠去忙時,就見少年把信揣回胸口,然後感慨了句:“你們是好友,性子像些也正常。沒準寧遇是因為你才肯從裕頰山回來的呢?”

秋風掠起美人的裙擺,雲映腳步停了一瞬,她問:“肯回來?”

“他不是被找到後直接就被接回來了嗎?”

赫泠啊了一聲,他面露困惑道:“這樣嗎?我也不清楚。”

“我一直以為是父親早就找到他,但他不肯回來,所以才耽擱那麽久,原來父親一直沒找到啊。”

雲映面色不改,問:“你為什麽會這樣認為?”

赫泠也說不清楚,他道:“我偶爾聽提過幾句,東一句西一句的不全乎。”

此時至一處岔路口,赫泠停下腳步,他朝雲映揮揮手道:“嫂嫂,那我就先走了。”

雲映嗯了一聲。

她仍然停在原地,看著赫泠遠去的身影。直到泠春提醒,她才回過神。

*

晌午一過,太陽便露了頹勢。

天空像蒙了層灰霧,空氣有幾分沈悶。

這兩天赫崢中午都會趕回來跟她一起用膳,她都有些習慣了。

今天也不例外,雲映坐在圓桌前等他,看他進門洗手,然後脫下外袍坐在她面前。

雲映道:“你若是趕的急,可以不用回來。”

赫崢道:“不急。”

雲映拿起筷子,道:“吃飯吧。”

赫崢用膳時不愛說話,雲映今日不大高興,也沒吭聲,兩人間一時有些沈寂。

直到赫崢給她夾了片藕,然後像是不經意一般對她道:“小映,吃這個。”

……

原本凝滯的思緒忽然一頓,雲映還以為自己聽錯了。赫崢稱呼她一向十分簡單,連名帶姓,跟他整個人的行事作風很是相符。

雲映捏緊筷子,默默把藕片吃掉。

她腦子裏暫時想不了別的了,全是方才男人那冷冽的嗓音。

他怎麽了,難道他以後都喊她小映了?

雲映幻想了一番,不由蜷了下腳趾,臉龐也發起熱來。

她低聲道:“不準這樣叫我。”

赫崢:“為什麽?”

叫她小映的人那麽多,根本不差他一個。

但雲映莫名覺得他叫出來顯得他倆好膩歪,不由道:“為什麽要這樣叫,我不習慣。”

赫崢從小到大幾乎沒有親密的稱呼過誰,基本都是連名帶姓的叫,雲映也不例外。

今日還是偶爾碰到赫泠,赫泠問他知不知道寧遇還是小映小映的叫雲映。

廢話,他當然知道。

寧遇那廝就差沒把他那點狼子野心寫臉上了,倘若不是雲映現在心八成還在寧遇那,他不想在他跟雲映之間留矛盾,不然早就讓他滾出京城了。

原本他叫出口時也經歷了番思想掙紮,但雲映的反應他很不滿意。

早知今日,別說是小映,他就應該第一天從跟她成親時就叫她娘子,那她到現在肯定該習慣了。

赫崢不高興,抿唇不語。

憑什麽寧遇能叫他不能。

就不說寧遇了,連赫延蘇清芽都可以這麽叫她,為什麽他不能?

越想他越不高興,他盯著雲映,破罐子破摔道:“那我叫你娘子。”

……

雲映臉龐上的熱終於發展成了紅,蔓延至耳垂,她放下筷子道:“你在亂說什麽啊……”

原本赫崢還不覺得有什麽,以前寧遇還未曾出現時,雲映還總叫他夫君。

那會她不是挺理所應當嗎,現在寧遇回來了,她默默改口也就算了,還不準他叫她。

但怕雲映生氣不理他,他到底不敢太過分,只是道:“但我不就是你夫君,為何不能叫。”

反正就是不能。

以前她叫他夫君時心裏沒什麽起伏,現在卻扭捏了起來。不過也正常吧,以前他們關系簡單,今時不同往日,不能再那麽含糊了。

想歸想,赫崢的確是她丈夫,他若執意這樣叫,她也管不住他。

她低聲道:“那你還是叫前面那個吧。”

赫崢:“前面哪個?”

“你說呢。”

“小映?”

雲映開始吃飯,悶悶嗯了一聲。

赫崢:“哦,小映。”

雖然得到了準許,但赫崢並沒有被安撫多少,他覺得雲映看起來好勉強。

跟她稍微熟一些的都能這樣叫,就不說她喜不喜歡他,難道他們還不熟嗎,熟透了都。

因為各有各的別扭,這頓飯很快就吃完了,赫崢又該走了。

他總是不聽她的話,路程太遠,走路不方便,雲映讓他乘轎他偏不,又是騎馬過去。

雲映下午還有旁的事,就懶得與他多費口舌了。

一覺睡醒,已是申時初。

底下人忙了好幾天,她那個開著玩的小書鋪算是步入正軌,下午她得去瞧瞧。

下午起了點風,泠春給雲映多披了件衣服,小半個時辰便抵達了城西。

書鋪不大,位置不算突出,兩邊店鋪都是字畫或是書坊等同類營生,雲映的那間店在其中看著並不起眼。

雲映被扶著下了馬車,店內只設有一個掌櫃負責理帳和還有一個機靈會說話的跑腿。

雲映一進門,掌櫃便進來道:“夫人,今日天不好,小的又聽說您生了病,原還以為您得明日才來。”

雲映被泠春攙扶著,掃了眼四周被分類擺放整齊的書,道:“我左右也沒什麽事。”

“這兩日生意如何?”

掌櫃立即道:“夫人,這家店原就有相對穩固的書客來源,前段時間翻修,開張後書籍降價幾分,客源沒影響反倒還多了。至於您新上的那本書,昨日賣了近百本,不算太多,但已經是同類之最了。”

雲映嗯了一聲,還算滿意。

術業有專攻,她自認經商頭腦不多,長久經營下去不虧本就好了。

店內恰逢來了人,那跑腿的堂客顯然有些招呼不過來,雲映道:“你去忙吧,我隨便看看就好。”

“好嘞夫人。”

這地方是照著雲映喜好翻修的,同別的書鋪不同,這兒臨窗處修了不少桌椅。

坐下時外面是寂靜又寬闊的街道,看得見人來人往。一顆老桂花樹在前面,夏季遮陰,秋日馥郁香氣能充滿整家鋪子。

書客進來,若是閑暇可以直接坐下翻閱,沒人會來打擾催促,倘若付點小錢,鋪裏還會提供些茶水零嘴兒。

風越來越大,細碎桂花飄在桌上。

雲映從木架旁走過,看見一本嶄新書冊,上書《望舒草堂筆記》。

她也有一本,在裕頰山。

那是她的第一本書,寧遇送給她的。

她的那本已經書頁卷曲,泛黃,舊的不能看,裏面的內容她也基本倒背如流。

那時候一切都還很純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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